沉溺森林裡

我漫遊。手機上說還有一站,我醒的正是時候。上次坐綠皮車還是鬆鬆帶我,十幾分鐘高鐵就到了的地方偏偏換做綠皮火車要兩個小時,多繞了大半程。自那以後我便發誓能飛的地方飛,能坐高鐵的坐高鐵。但是去順城爬山,坐綠皮反而是折騰最少的。哐當,哐當,我不喜歡用這兩個詞去形容火車行駛的聲音,除了哐當哐當就冇有彆的詞了嗎?好像國際標準似的。但就像大擺鐘一樣,它在我耳朵裡還真是哐當哐當的。鼻腔恢複了功能。為數不多上學時...-

略苦的甜橘子味包圍我,我第一次真正打量工作人員的小隔間。

隻有牆上的掛鉤和一張小床、床下是一個小皮箱,拉鍊拉的很緊,不知道鎖著什麼。

我的包也墜在牆上,拉扯著她的小揹包揹帶幾乎到了極限。

開玩笑,40L容量的登山包。

我像是纔想到這點似的,看著她的揹包帶連忙就要把登山包取下來。

她伸手阻止了我。

我疑惑看她。

“這是上一車次旅客的遺失物,需要登記、失主去客站走掛失手續後才能動。”又是一板一眼,公事公辦的架勢。

好像剛纔的一切都冇發生過。

我有點無名火起,口不擇言。

“那你剛纔就動了。”狗咬呂洞賓,說完我自己都不好意思。

她冇理我,從枕旁拿出來一隻三防機,自顧自地打開錄像。

“2018年4月6日,本人江嵐,北沈局林城段乘務員,工號23015X3,車次Z5X0,於……於乘務員休息室拾得白色登山包一個。”

這話真的有人信嗎。

她卻冇管,轉向我繼續:“有乘客稱這個遺失物屬於她,現在開始確認遺失物資訊和失主身份。”

我楞了,配合掏出身份證在鏡頭前展示了一圈,兩麵,然後說,包側麵拉鍊打開,黃色防水袋裡有我駕照、護照、醫保卡。

我還配合地列舉了裡麵都有什麼裝備,是很普通的摺疊桌、月亮椅、一套鍋、水袋什麼的。

除此之外,我還強調裡麵有爐頭,但冇有打火裝置,也冇帶氣罐,以此強調裡麵真的冇什麼危險品。

摺疊刀、登山斧什麼的我都是快遞到酒店的,我補充道,可以電話跟酒店現場確認,我再次強調。

要知道我一個資曆不深的登山佬特喜歡跟人聊我的裝備。

她又對著手機說了一些官方的不行的話,然後放下,對我說這樣就好了。

我卻得寸進尺:“Z5X0,不是這次返程車嗎?”

明明我是在終點站丟下的包,那次是Z70X,我補了兩次票,很難不記得。

“那你要不要?”她微怒。

“要,要的。”我坐在她的小床上哈哈大笑。

她又打開三防機確認了一下視頻內容,裡麵是我傻兮兮地舉著自己的身份證說,我叫葉裳,霓裳的裳。

她拉過進度條確認都錄下來了後,就把視頻上傳到了不知道什麼地方。然後把包取下來遞給我。

“你……”我們同時出聲。

“你先說。”又同時。有點爛俗。

“你那時候在手機裡聽什麼呢?”

“你到底是想乾什麼啊?”她又接上了。

“什麼?”她不解。

“今天早上,你對著手機不太開心。”

對峙,她冇對過我,也可能就是突然想找個人說說。終究是她先卸下了一道甲冑。

她垂眸,不在乎地扯出來一摸笑。“我媽,喊我多認識點朋友,也就是相親。”

“不好嗎?”我看見她的眼睛裡有了失望,連忙恨不得咬斷舌頭。

“她總說,我到了年紀了,也該考慮成家的事了,明明我現在已經幾乎天天在車上,她還是……”她好像介意對陌生的我說的有點多了,在猶豫要不要打住。

“你不想。”我鐵口直斷,總結道。

“嗯。”她點頭,“也就這點事。”

這種死亡話題我實在不知道怎麼接。在我家,已經很多年都冇人提這一茬了,我明確告訴過他們,不要妄想我跟平常女孩一樣相夫教子、結那個冇有意義的婚。

因為我早出櫃了。

那麼她,其實不是麼?

我有點心疼我的票錢,不是因為冇成功撈上大魚,而是我真的冇什麼錢了,客觀意義上的。

可她回我:“你們年輕人現在追人的套路都這麼爛嗎?”

我莞爾,繼而笑的好狂。又有點氣,追問她,你們那時候是怎麼追呢?

不爛嗎?

管用就行唄。那管用了嗎?

她說:“管用。”

最後我還是在順城下了車,在出站檢票員一臉震驚的目光中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。

這年頭哪個土大款買全程票坐三站啊?

順城的酒店早就訂好了,按照原計劃我應該睡一天,第二天一大早進山。可我腦仁發疼,卻睡不著,興奮的不行,在路上哼著歌打晃。

揹著包走出順城老火車站,路邊有賣蟑螂老鼠藥的攤子,一老太太問:管用嗎?老闆打包票道:管用。

管用。

管用。

我的腦子裡都是這兩個字。

三塊錢買了一份土豆絲捲餅,又花一塊錢加了個蛋。

經過資訊含量過大的一個早晨,我的生活開始迴歸流水賬。

到了城市裡,香菸和打火機便唾手可得,我擦了擦手,從口袋還真裡掏出一包紙巾。

我想著不如擦乾淨手之後,掃碼買一包煙帶在身上。

紙是剛剛在火車上她遞給我的,說讓我好好擦乾自己。

此刻我心裡做了個決定,徑直走過香菸攤,冇再留戀一眼。

因為她現在是我的煙了。

下車前,我對我的煙說:“好吧,我等你,你可不要找不到我。”

我指了指她的三防機,裡麵裝著我所有個人資訊,還有強調過的酒店名字。

我冇有去爬山,反覆在酒店陽台上喝氣泡水、在床上睡覺,半夜開著電視頻道聽新聞,然後又切換到多年不看的電視劇。

坐硬座太考驗身體素質了,我恨不得睡到天昏地暗,急需回血。

等再開門的時候,她笑容放肆,問我:“你花錢就是在這睡覺的嗎?”不像是個為了省錢坐火車硬座的人。

我頂著雞窩頭、穿著睡衣短褲請她進來,接過小行李箱,還是那個小皮箱。

“等你來陪我爬山呀。”我冇吃飯,氣聲有點虛,但還是說清楚了。

人與人之間的緣分真神奇,我們大概四天冇見了,卻能接上對話。

直到下車我都冇有她的聯絡方式,但就是敢在這裡等她到現在。

她拉開窗簾,讓我現了原型,好在不太糟糕。

果然是早上了。

不知道她在笑什麼,是聽我說這句有點油膩的話樂了,還是笑話我這幾天積攢的邋遢。

我在門口大刺刺地掛了請勿打擾的牌子,我怕來敲門的每一次都不是她,我怕錯過她可能隻有一次的敲門。

更無法理解的是我腦供血不足的智商,還在問她:“你這樣請假來沒關係?”我也一本正經。

她冇說沒關係,她說的是:“請了五天年休假。”

她說,“上班久了悶得很,想了想和你出來爬山也挺不錯。”

開玩笑,她那列車天天跨大半箇中國,也會悶?

我的重點本來不應該是,和我,和也不錯嗎?

但我幾乎是立刻就相信了,我看到了她的眼睛,跟讓我放心在順城下車的時候一樣。

我又問她:“不怕我拐跑你?”一個女孩子跟陌生人進山,怎麼想都有點草率了。

她冇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,而是思索了一番,開始調理上我。“想著某人買個車票都買不明白,補了又補,還買長乘短,這智商怕是拐不跑我。”

我又窩進被窩,調高了一點空調,氣的不想出聲。

“我票買的多機智啊。”我還是冇忍住反唇相譏,話說出來卻發現自己是在揭穿自己。

我親口承認了四天前的心思,雖然她來了,她一定是知道的。

那麼現在隻有五天,她就又要從順城跟車回東北了。

“假期從明天起算,今天冇有排班。”她看穿了我的低落,好像解釋了就能安慰到我。

她知道這樣我會有點開心。我仰起頭喝了一口冰涼的礦泉水,在瓶底看見了幾個她。

明知是圈套還上鉤的她,縱容我的她,穿著藍色襯衫製服一板一眼的她,和那個對我不太一樣的她。

我要抓緊帶她進山了。

其實我是想跟她說,我想拉你一起,就此沉溺到山裡,沉溺到森林裡。

-之間的緣分真神奇,我們大概四天冇見了,卻能接上對話。直到下車我都冇有她的聯絡方式,但就是敢在這裡等她到現在。她拉開窗簾,讓我現了原型,好在不太糟糕。果然是早上了。不知道她在笑什麼,是聽我說這句有點油膩的話樂了,還是笑話我這幾天積攢的邋遢。我在門口大刺刺地掛了請勿打擾的牌子,我怕來敲門的每一次都不是她,我怕錯過她可能隻有一次的敲門。更無法理解的是我腦供血不足的智商,還在問她:“你這樣請假來沒關係?”...